当时明月在

档案馆之 ‘碧池诗草’

前生来世

楚云 » 2002-04-17 12:00 » 碧池诗草

如果
世上真的真的有来世
又如果
我们的誓言真能抵达佛的面前

我愿
来世是旷野的一只狼
夜夜遥望
东方的那点星光

如果
世上真的真的有前生
又如果
当年的悲欢真能在梦中再现

我相信
你就是池中那朵不败的优昙
而我
就是阶前徘徊的少年

第一次看鲁迅的《伤逝》，是很小的年纪。并不懂得涓生与子君的言行有什么意义，倒是十分牵挂那条名叫阿随的狗。长大以后，翻过几次。也只有这次，花了如此长的时间去体会它。读完此文，感慨万千。虽然已经不是只记挂着阿随的年纪，但关于爱情，也不过是从书中多了些练历。而十几年并非是虚度，从《伤逝》中，我品出的是美好幻想与残酷现实间的冲突，以及一代代青年面对冲突时迷惘的心情。这样的心情存于涓生的心中，而我也深有同感。

在涓生的心中，生活本应是美好的：有一个“满怀希望的小小家庭”，有可以谈伊孛生、谈泰戈尔、谈雪莱的伴侣。而那些“鲇鱼须的老东西”和“搽加厚的雪花膏的小东西”，或者其他的反对，又算得了什么呢？然而涓生又是敏感的，与子君在路上同行时，“觉得在路上时时遇到探索、讥笑、猥亵和轻蔑的眼光”。他就像一只刺猬，骄傲而又小心地竖着他的刺。

但生活的打击很快就来了，一张油印的纸条使他们的生活失去了着落。尽管涓生说“来开一条新的路”，但我想也不免如子君的话一般有些浮浮地吧。他很快就开始做了，正如每个初出茅庐的青年；但他很快又丧了气，因为没有可工作的环境，因为“译书也不是容易事”，这也和遭挫的青年们没什么两样。

而更糟的是他发觉子君的“俗”了：那个原本温柔又高洁的子君，亦有碌碌于果腹的时候，亦会为了油鸡而与官太太争执。生活本是充满着琐碎的，而于琐碎之中，涓生未能感到生活的真义，竟渐感厌倦了。

更而他愤然于子君的不体贴，进而自觉自己的地位“不过是叭儿狗和油鸡之间”。那谈伊孛生、谈泰戈尔、谈雪莱的生活远去了，那羞怯而又果敢的原来的子君远去了，对此，涓生心中应是充满着遗憾与怀念的吧？

对于无助而敏感的涓生，一定是无法接受那残酷的现实，而怀念起“会馆里被遗忘在偏僻里的破屋”的寂静与空虚，觉得还是一个人较好。他选择了离开子君。对此，自始自终，他的心中也应是充满着痛苦的。

归根结底，且不说这旧社会的残酷。于涓生本人而言，是盲目的自信与脆弱敏感的意志害了他，是过于浪漫的幻想害了他。须知爱情是美丽和有幻想的，而婚姻是现实的，有着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，又有朝夕相处的冲突。先是雾里看花的爱情中过于浪漫的幻想，而后是对生活的过于自信毫无准备，而后敏感的心又使涓生陷入了痛苦中。涓生与社会的“交道”亦是如此。

须知无论何朝何代，幻想与现实总是有差异的。但总是有许多心比天高的青年，怀着美丽的幻想走到现实中，自信于自己能改变整个世界，但很快勇气又被挫折摧毁，从此流于现实，去做了一个千人一貌的“社会人”。涓生便是如此。

难道现实与幻想，就如此格格不入吗？

我想不是的。尽管幻想终究是幻想，无法改变整个现实。但现实却因为有一代代爱幻想的青年，而渐渐向着美好的境地前进。我想，在幻想与现实的冲突中，总有一个可协调的方法；为生计的奔波并不表示必要熄灭自己心中的一点热火；既使是“俗”的生活里，也可以保持一片“雅”的净土吧？

以挫折来炼铸盔甲，而将加了理智的幻想为刀剑，总可以在生活中杀出一条路来罢？纵然也会有一些伤痕，就将伤痕来做我的勋章吧。于涓生般的迷惘中，我这样地想。

2000年3月13日草稿于沪，2000年10月5日定稿于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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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桃花

楚云 » 2000-04-05 10:18 » 碧池诗草

《题都城南庄》唐·崔护

去年今日此门中，人面桃花相映红。
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。

一早起来，又是一个无雨的清明。去年的清明就没有雨，今年竟也没有。

庭中的桃花依旧开得灿烂，在爽凉的晨风中摇摆。门外的小道上，已有赶早的踏青者的马蹄轻响。一切都和去年一样，让我停下手中的活计，不觉的痴了：去年那位有着明亮黝黑的眼睛的少年，还会来吗？

去年的清明，也是这样的天气。我正在打扫院子，只听见一阵礼貌的敲门声。打开门，是一个有着一双明亮黝黑眼睛的少年，白衣、戴着儒冠，斯斯文文的。他来讨水喝。我有些慌张地去勺水，不知为什么，心有些乱跳，也许是很少见到陌生人的缘故吧？在我们这样一个小村庄，是很少有生人的，何况是像他这样特别的生人。

当他静静地喝水时，我倚着桃树不敢出声，只是偷偷地看着。我是好人家的女子，也仅仅只能偷偷地看了。他的额上微微有些汗，还有鼻尖也是。他这样特别，有一双明亮带笑的眼，一定是来自北面那座叫长安的大城吧？他一路上，一定路过了那片桃花林，踏过了村头的小桥。但他一定不会注意，桥边那块光滑的青石——那是我洗衣的地方。这时的青石旁，一定有许多半透明的小虾，成群的游过。他是一定没注意的，那石头、那小虾，是那么的平平常常，就像我一样。像他这样特别的少年，又怎么会注意呢？

但是，村里有那么多人家、那么多女孩，他为什么偏偏要来敲我家的门呢？

我盯着桃花痴想，桃花中他的容颜渐渐清晰，走过来，对着我笑。我红了脸低下头去。再偷眼看时，桃花仍然是桃花，他还没有来。

去年他走的时候，我真想叫住他，请他尝尝我的手艺。尽管我绝不能烧得如长安里的大厨一样好（村南的阿叔进了一趟城后，总是对城里的菜赞不绝口，那是他常吃的吧？）。可是我会用心的烧，比平时还用心。但我是好人家的女子，又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，何况寒食刚过，家里也没有柴。

我环顾院子，桃花仍旧很灿烂，院子里很干净，清凉的井水也准备着。但是柴，我居然忘了这事！我望望日头，这样早，他应该还未来。我忐忑地一边想，一边赶到村外的小树木去拾柴。当他吃着我精心烧的菜时，那黝黑得不见底的眼，一定会泛起笑的波纹吧？

真的，我没用多少时间就赶回来了。走到门口，一张柔软的纸正贴在门上，被风吹得一飘一摇的，让我的心也飘摇起来。我揭下一看，上面有着俊秀美丽的笔迹：”去年今日此门中，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不知何处去，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我抬头望望院子里的桃树，桃花正纷纷落落地飘下来，我知道我的梦也随着飘去了。他在门口等了多久呢？今天的他，还是不是一袭白衣，而又将停留在谁的院中喝水呢？

也许你已经知道，我就是崔护诗中的那个女子。他的名字叫崔护，我也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。可是在那一个清明，他为什么不再多等一会儿呢？

2000年4月5日清明写于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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